在我父辈的心目中,啤酒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商业宴请,正式聚会,家族中的婚丧嫁娶,要么压根就不上啤酒,要么,啤酒放在桌角之下,与饮料混在一起,被人无视。
在我儿时的某段时间,啤酒甚至和橘子水、酸枣可乐、小香槟一样,被纯纯的当作饮料,属于儿童可以喝的范畴。直到有一次我喝的头昏脑涨面目通红,方才禁止。
啤酒度数低,清爽如水,泡沫如尿,很多人咒骂喝酒之人喝马尿,说的正是它。尤在炎炎夏日,冰镇后的啤酒比任何饮品都要解渴,使得图一时爽快之人不知不觉便会喝多,腹胀如鼓,如厕频频,总算下来,看似价格低廉的啤酒,因其喝的瓶数多,反而比白酒贵。在当时那个大家普遍不富裕的年代,喝啤酒喝痛快了,是件奢侈的事情。
那会儿的啤酒没那么多的佐料,口感醇、味道苦。在我们本地酒厂,属于开拓进取产品。出厂的啤酒,连个灌装的瓶子都不给,直接用类似洒水车的大罐子车拉到街头,论斤卖。
每次酒厂出酒,好酒之人互相告知,大家骑着自行车,拿着卡子(塑料桶),前去十字街拐角处打酒。卖酒人员先放放沫,接一两杯,免费喝,算作福利。五斤十斤的卡子不用称重,打满按标注重量算钱。若是有人拎着二十五公斤的卡子来,那定是家中在建房修墙,打些啤酒回去,给帮忙的街坊四邻当解暑汤。
后来供销社有了坝下宣化所产的钟楼啤酒,玻璃瓶灌装,人们尝过之后果然非同凡响。一旦有货,供销社有熟人的赶忙去购买,那啤酒,既清凉又爽口,还有莫名的优越感,喝起来底气都足。
喝过的啤酒瓶可以退钱换酒。有条件的人家,把啤酒瓶整齐的码在平房院子的显眼处,路过的人光是看一看便口舌生津,道一句:“瞅瞅人家,条件多好。”
据我父亲讲,他第一次正式喝酒,喝的就是啤酒。那是他在秦皇岛上水产学校时,一位好友神秘兮兮的请他出去喝酒,出身农村生性节俭的父亲没有推脱。在他眼里,酒是过年或家中来贵客才会出现在炕桌上的“宝贝”,如今有机会喝,怎可轻易放过。
好友知道父亲家中经济不好,索性带他去喝不常见的啤酒,让他“开开荤”。父亲说自己看到啤酒也很新鲜,与好友一杯杯的喝着,直到好友实在受不了花费,又上了瓶白酒,才堪住了面子。而他们的下酒菜,是一碟花生米,一碗臭虾酱。
啤酒掺白酒,让父亲没喝明白自己的酒量。在他攒了许久生活费后,他又回请好友,一次只喝啤酒,喝到没钱也没醉。一次只喝白酒,一人一瓶,还是没醉。可惜囊中羞涩,否则父亲不会在工作后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白酒斤半,啤酒十多斤。喝到此处,微醺正好,再喝,就有酒意了。
我小时候的父亲,很少喝啤酒,为了省钱。有时祖父从村里来住,父亲买来啤酒与祖父同饮,顺道解解自己的相思之苦。一次酒后祖父得知啤酒价钱,把父亲痛批一顿,说他不会过日子,父亲的小九九就此破碎,“孝顺”的名义,有时亦不好使。
啤酒受父辈人喜爱,却不曾被正视。到了父亲下岗创业后,啤酒难在他的酒单中出现。无它,便宜,显得不尊重客户。除非客户喝高了主动要求,否则啤酒不会出现在酒局上。此时的啤酒,品牌五花八门,醇厚变成了清淡,再加上本就无可奈何的酒局,父亲对它越来越不感冒。后竟至他白酒不能掺啤酒,一喝就醉。
前些时日,父亲忽然打来电话,命我为他买些啤酒。这些年的惯例:父亲喝酒必由我买,买回来他说是儿子孝敬,着实令我汗颜。对于不喝酒的我,买酒只买听过的品牌,和稍高于自己收入的价格。
啤酒我真是没什么研究,只好依照酒海弄潮儿的介绍,买那配料表只有水、麦芽、啤酒花的种类。挑来拣去,终于选定,下单到货,送到父亲处。老头喝啤酒只喝冰镇,只见他迫不及待地将几罐放入冷冻,凉后也不就菜,开了便喝。
告诉我,别以为我没事作妖,这几天就是想喝啤酒,喝了它,能想起好多年轻时的事。
两罐下肚,父亲产生了自我疑惑:咋才两小罐就喝不动了?看来,啤酒真是年轻人的下火之物,人老了,肚里盛不下了。
再过几日,和父亲通电话,他说正邀请念书时的好友小聚,吃烧烤,喝啤酒,找找当年的感觉。十来瓶啤酒灌下,老几位又喝起了白酒。他们服了老,也认了输。啤酒,终究当作了调剂,他们在意的是,几十年了,还可坐在一起喝酒。
想来,这样的酒,啤酒也好白酒也罢,喝的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