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上幼儿园时是个插班生。
那时英子只有四五岁,每天早上哭着闹着不去上学,总被妈妈死拖硬拽拉进学校的大门。在那条从大门通往教室的狭窄的小巷子里,时常能看到她们母女俩的身影。妈妈气急了会严厉地斥责英子,甚至会狠狠地在她背上捶几下。有时到了教室门前的台阶下,英子也会固执地赖在地上,不肯往前挪一步。她不喜欢班上表情严肃的老师,不喜欢那群爱捉弄人的调皮的男孩子。
深秋的季节,英子上学已有几个月了,依然没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不爱说话,总是撅着小嘴,那张秀气的脸上时常带着被风吹干的泪痕。班上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玩耍时,英子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清晨,大家跟着“大公鸡,喔喔叫”的音乐做早操时,英子却傻傻地站在队伍里,一动不动。
一个晴朗的上午,天空很蓝,秋风吹拂过大地,卷起片片的落叶。
老师领着英子班上的同学到教室外的空地上活动,英子抿着小嘴,被其他几个女孩拉着手跑起来。
英子跑得满头大汗,她捋了捋头发,那颗早上被妈妈别在头上的浅绿色的发卡滑了下来。英子一手压着头发,另一只手里捏着卡子,想自己戴上,可戴了好几次发卡都滑了下来,英子急得小脸涨得通红。她拿着卡子小心地问老师:“老师,你能给我把卡子戴上吗?”老师瞥了一眼,接过那只很细的塑料卡子轻薄地说着:“这都坏了,戴不上了!”然后将英子的卡子随手扔在一边。英子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趴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寻找那根已经掉了漆的绿色的卡子。泪水模糊了英子的双眼,她觉得眼前的地面变得一片闪亮,仿佛散落了无数银色的星星,她看不到自己的卡子掉在了哪里。
英子在地上摸索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方型的漏孔井盖旁找到了那根不起眼的卡子,那颗卡子粘着泥土,褪去漆的一面泛着暗淡的光泽。
英子擦着眼泪站起来,而在这时,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英子转过身环顾四周,忽然看到长满杂草的围墙那边有一处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妈妈。
英子几乎是飞奔着过去,刚擦干的泪水又夺眶而出,看到妈妈的到来,她哽咽得更厉害了。英子抽噎着告诉妈妈的经过,妈妈接过发卡,给英子抹去脸上的泪。同妈妈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阿姨,英子只知道这是妈妈工作途中路过这里,不曾想却是这样一番情景。
……
十几年过去了,英子已然是一个大姑娘了。岁月匆匆游走,日子如同清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英子又经历了小学,初中,现在上了高中,只是她和妈妈再没提起儿时幼儿园的那段往事,记忆仿佛经过时间的磨洗而渐渐淡去,不留一丝痕迹。
一次放学回家的晚上,英子与妈妈同睡在一张大床上,窗外的月光轻柔似水,向大地撒下一片明亮的光辉。英子握着妈妈的手,听妈妈述说生活的趣事。
“妈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去幼儿园的情景吗?”
“当然记得,那时你不愿意上学,每天早上都哭着喊着,硬被我拉进校门。”
“那你还记得我让你给我戴发卡的那件事吗?”
妈妈沉思了片刻,“哦,是那次啊,我和班上的一个同事出门办些事,回去时恰好路过你的学校,趴在围墙那儿往里看,试试能不能瞅见你,却没曾想你竟哭着跑过来。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呢,因为入秋天冷了,早上让你穿了你姑姑给你买的那件枣红色的袄,你又是刚洗了头,头发滑,再加上那根卡子也不好用了,就容易掉下来……那天你跑过来时,头发散着,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你的脸蜡黄着,又不是很白,穿着那件枣红色的袄,真像是个没娘的孩子,妈妈当时看了心里……”妈妈不再说下去,英子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辛酸之感。直到今天,她才从妈妈口中真正回忆一次当年的往事,十几年的岁月流转,不曾触碰内心那深处那最柔软的记忆,而一旦提起,竟心照不宣。
英子翻身朝向窗外,那轮灿灿的明月,发出朦胧暗淡的光晕,将一个人的思绪带往远方。
原来,爱就是无论经过时间多么严酷的磨洗,都不曾褪去一点点颜色,或许不曾想起,却永远没能忘记。
尾述:曹文轩说“二十年岁月,家乡的田野上留下了我斑斑足迹,那里的风,那里的云,那里的雷,那里的雨,那里的苦菜与稻米,那里的一切,皆养育了我,从肉体到灵魂。”
而所谓最难忘的,即是从来不曾想起,却也永远不曾忘记。
谨以此篇献给那倾注全部爱与心血的爸爸妈妈,献给那充满欢笑与泪水的如歌的岁月和那已如烟飘逝的回忆中的村庄与故乡。有些事确是能冲破时间的藩篱,在许多年后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邂逅于眼前,我们都遗忘了许多,却从没能忘记爱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