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庆峰
全文共字
小时候,我三四岁的光景,记得是去探望姥爷、姥娘,他们住在离我家一百多里地远的山上,父亲骑着自行车,母亲坐在后座上,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行走在黄河大堤上。
河堤的两边是一棵又一棵的大柳树,枝繁叶茂的,很好看,有的树上落着一群白鹭鸟,那些个白鹭鸟,个头挺大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鸟儿,很是引我注意。白鹭鸟扑闪着长长的翅膀,落下又飞起,起起落落,上下翻飞,不断地鸣叫,声音嘹亮,听得真切,感觉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哩。
目光收回来,看到河堤的路边,每隔十米远左右,就有一个梯形的小土堆,四四方方的,有的上面长满了杂草,有的上面有一些小洞洞,那是虫子钻进钻出的窝儿。
这些小土堆,引起了我的注意,很是好奇,就问母亲,母亲说:“那是小猫小狗的坟墓,里边埋着的是没有人喂养、流浪着的小猫小狗,没有东西吃,给饿死了,有善心的人,看着可怜,就好心好意地埋了它们。”听了母亲的话,更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去看看,一再央求父亲停下来,让我下去,好好地看看那些个小猫小狗,可父亲说,还有好远好远的路要赶,不能耽搁工夫,等回来了再带我来看看,我也就没有坚持。
大了才知道,那些个土堆,是维护黄河大堤用的,每当下过了雨,护堤人都会沿着河堤巡视一遍,看看河堤上有没有被雨水冲坏的地方,一旦发现有冲坏的地方,就用那些土堆上的泥土修补冲坏的地方,确保河堤不被损坏,好好地护堤。
想想母亲的话,也许她也不清楚那些小土堆的用处,母亲给我的说法,现在想来,就是讲的童话故事,说到了无依无靠的可怜,提起了善心的传扬,还是很有意思哩。
当我们走到斑鸠店这里时,已经近了中午,父亲停下来,带我们走进路边的小饭馆里歇歇脚,喝些水,吃点饭。记忆里,吃的有小河虾,那种飘着河泥味道的清煮虾米汤,淡淡的,似乎有一点点甜的味道,很是好喝哩。
由于河虾很小,虾头上的虾枪都还带着,没有摘除掉,我的乳牙咬合的力量不足,所以常常感到虾枪扎着了腮颊,有了一些不舒服,但没有言语一声,还是吃下了那一小碗河虾汤。
喝水时,母亲要喂我喝,但我坚持自己喝,端着一个厚重的小瓷碗,喝过了水,小瓷碗里的水渣里有一些个茶叶,我想泼掉它,跑到店面的外边,随手一泼,小瓷碗也跟着飞了出去,幸好没有给摔破,捡回来,洗洗干净,再次喝水,又一回泼水渣子时,还是把小瓷碗给扔了出去,母亲赶忙走过来捡起小瓷碗,拉我进了屋里,并没有责怪我。我心里很是不服气,很想再试一次,但母亲没有允许,我也就没有做。这一幕我深深地记住了,从来没有忘记,也许是不服输的心理,让我忘不了吧。
吃完饭,歇息时,看到河堤下,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些木船在湖水上划动,船上的人从水里捞起来一簇簇的水草,与老家河水里的苲草也似,便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说,那是菱角秧子,上面挂满了菱角,很好吃的,晒干了,把壳剥除了,就是菱角米,磨成粉,可以做成凉粉,加上一点葱花、蒜泥、香醋、青盐这些调料,再洒上几滴香油,拌上一些香菜,那味道好吃得很哩。这样的美味,至今,我也没有吃得到,一直留存在了记忆里。
母亲还说,她小时候跟着姥娘常来这里的银山走亲戚(姥娘的娘家在银山),这东平湖可大了,方圆好几十里地呢,湖里出产菱角、鸡头米(芡实)、莲藕、大虾米,湖里的河鱼很出名,好多三四十斤重的大鲤鱼,一条就能炖煮一大锅,锅底下放上劈柴,小火煮上一个晚上,连骨头都酥烂得很哩,很是好吃呢,这就是名扬四方的东平湖糟鱼。听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大了,吃着东平湖糟鱼,尽管很鲜美,但没有体味到母亲所说的那种神往,也许这就是看景不如听景吧。
与母亲拉着呱,看到一只木船上站立着一群水鸟,看着如鸭子也似,嘴巴下面长着一个肉袋子,自己没有见过,就问母亲,母亲说,那是鱼鹰,也叫水老鸹,靠湖生活的人,用它来捕鱼,每天早晨,都让它饿着,在它们的脖楞梗子上,放上一个卡子,不让它下咽,然后撑船带它们进湖,把它们撒放到水里,它们都是水里的好手,很会扎猛子捉鱼,因为饿得慌,它们都会急着捉鱼,把鱼捉住了,就含在嘴巴里,浮出水面,想吞又吞不下去,捕鱼人就摇船靠近它,或者用长长的木杆子,接引它到船上,掰开它的嘴,取出鱼来,再放它去捉鱼,等到捕捉了几筐鱼后,才会给它们摘掉卡子,让它们饱饱地吃上一顿,放船回家,把鱼送到集市上,卖了换钱,好买衣食,湖边人就是这样过活的。
那时,我听着,一边为捕鱼人的智慧感叹,一边也为鱼鹰抱不平。是啊,鱼鹰是渔民生活的助手,好帮手呀!冬天,湖面上结了冰后,鱼鹰就无法捉鱼了,它们若要活命,就只能迁徙南方,而有了人的饲养,它们不需要迁徙就可以顺利过冬。从这里来看,鱼鹰与人是相互帮助,互相依存呀!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生命的存在,就是一种相互的依存,彼此的靠近,互相的服务,和谐共生,才是圆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也是来自和合万物,友好相处,共生同进,世界大同的美好心愿吧。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在离姥娘家大概一里地远的地方——南山头,我看着一队推着独轮推车的人,推车上装满了红色的东西,都是薄薄的红片片,感觉他们推着挺费劲儿,推车上的东西挺沉挺沉的,那些个推车人,头上、脸上都是汗水,脖梗子上的青筋也是一动一动的,就好奇地问母亲,母亲说,他们的推车上装载的是油饼岩(页岩),拿它们垒院墙或者垒羊圈、猪圈,这些个石头片片,都是挖水井挖出来的。在这山地上,能够挖出来一眼有水的井来,很是不容易哩,可费劲了呢。
听了油饼岩三个字,我就认为与葱花油饼是一样的吃食,便嚷嚷着要下车子,尝一尝那油饼岩的味道,非要吃上一块,逗得父亲母亲哈哈大笑,跟我说,那是石头,咬不动的,能把牙硌掉呢。
我就是听不明白,坚持要尝一尝,母亲拗不过我,父亲停下车子,把我抱起来,放在了地上。我紧赶几步,赶上一辆推车子的大伯,一边问人家车子上装的是什么,一边用小手手摸了摸那些个石头片片,觉得凉凉的,很是硬实,似乎还划痛了手,赶紧缩回了小手手,回到母亲身边,讪讪地说,原来是石头哩,很硬实,不能吃呀,我还以为跟家里的葱油饼一样哩。
这一幕,让我难忘,也许是那股羞涩漾满过我幼小的心吧。大了,再到姥娘家走动,并没有红色的石头片片,而是青色的石头片片,才忽然发现,儿时的记忆与现实还是不完全一样哩,尽管自己觉得很真切,但认知能力有限,记住的东西还是很有限哩。
第二天,父亲就回家去上班了,我和母亲便住了下来。记得跟着姥爷上山去放羊,羊们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着青草、树叶啃食着,姥爷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照看着羊群,防止羊们乱跑,掉到山沟沟里。
姥爷用那种带有铜烟锅子的旱烟袋,吧嗒着旱烟,时不时地吆喝一声,羊们便会停止啃食,竖起耳朵,警觉地看向姥爷,感觉羊们是听得懂姥爷的高声亮嗓的,它们不会说什么话,可它们还是通人性哩,不时地咩咩地叫上两声,似乎在回应着姥爷的招呼:“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听话的。放心吧。”
我呢,就在山坡上到处转悠,捡拾了好多好多的鹅卵石,把口袋都撑破了,便用衣服兜住,由于太多,太重,我拿不动,站不起来,累得大哭。姥爷紧忙走过来,帮我把那些个鹅卵石放在条筐子里,劝慰我,咱这里,到处都有鹅卵石,有的是,哪里都能找得到哩。你还小,力气小,拿不了这么多,很是常见哩。莫哭,莫哭,姥爷都给你带回去。
回到姥爷家,看着那些个鹅卵石,很是高兴,不停地把玩着,坐在母亲怀里撒娇,似乎自己很有功行,可母亲说,好东西哪里都有,再好再好的东西,自己搬不动,背不动,就都是累赘,只要拿得动的就好,自己才不受累,不受苦。这个话,我一直记着呢,自小到大,都没有忘记。
在姥爷家,记得跟姥爷去生产队的羊圈玩耍,姥爷在打扫场院里的羊粪蛋蛋,扫干净了地面,一会儿,就堆起了一大堆羊粪蛋蛋。姥爷拿了一把铁锨,把那些个羊粪蛋蛋铲起来,都给扔到了粪坑里。
粪坑大大的,上面漂浮着好多好多的羊粪蛋蛋,有的地方长着一些个青草,有的地方露出一汪汪的水来,已经不记得了粪坑里散发出来的草粪的味道了,但只记得那时感觉很是好玩,认为长有青草的地方是可以站人的,就下到了粪坑里,跳到了那块长着青草的羊粪堆堆上,没承想,羊粪堆堆是浮起在水面上的,下面都是臭臭的粪水,一下子就没到了我的脖子,吓得大喊。
姥爷听到了我的惊恐声,赶忙跑过来,一把就把我提溜了起来,领我回家。姥娘赶紧烧了一大锅热水,母亲给我清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感觉还蛮清爽哩,就是让姥爷虚惊了一场,我倒没有受到惊吓,但这个事情,还是教育到了我: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不要轻易地接近,等到逐步了解了,才能够深入地接触。童年的经历,让我懂得了谨慎。
那时,在姥爷姥娘家,还有一件让我印象很深的事情。有一次,我与表舅家的表哥、表弟一起玩耍,大家在一处比较偏僻的石榴树下,不停地扒开一些个小石头,记不清当时是为了什么这么干了,只记得,我抓到了一只半大不小的蝎子,捧着,就回家了,给姥娘看的时候,吓得姥娘惊呼一声,脸上都没有了血色,一下子就把蝎子拨拉下来,掉在了地上,任由那只蝎子小腿蹬跩蹬跩地爬走了,我还挺惋惜哩。
听姥娘说蝎子不蜇木命人,要是被蝎子蜇着了,好痛好痛,严重的还会要命哩。听了这些话,才知道了后怕,很为自己的莽撞自责了一阵子呢。深深地记住了:我是一个木命人。
姥爷姥娘家住在半山腰上,面朝着东平湖,一望无际,很是敞亮,常常坐在山石上,看云卷云舒,观日出日落,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每当山雨过后,远方的山顶上就会冒出滚滚的烟云,咕咕噜噜地就冒出来了,流动得很快呢,母亲说那些个黑色的云雾,都是从山那边飘过来的,并不是从那个山顶上冒出来的,我就是不能相信母亲的说法,看着那座山,离我坐着的地方并不远,就很是想跑去看看究竟,母亲说,那座山离我们有四十里地远呢,看山累死马(意思是看着距离山很近,实际上,累死马都不一定能走到),因为那山很高,我们看到的是山影影,所以感觉很近哩。
这个解释,我深深地记住了,长了些见识,明白了些物理。其实,知识的获取,很多很多,就是不经意间,从言谈中,从见闻里,从书本上,点点滴滴,熏陶、汲取、整合,最终融汇在了记忆里,见多识广就是这么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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