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岁月深处的大昆仑张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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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黄土地上的流年

岁月究竟怀了多少心事,把云惹哭了千年,檐雨捶打一根老藤,听它咳出黑白的往事。铜锁苦苦等待那个流浪的人打开,我站在门外,不敢抬手,怕一些痛逸出,我承受不起。

昆仑的老房子特别多,这些烙在我们记忆深处的屋檐窄巷、木门矮墙在时光中静默着,任岁月抽打。丝丝抽离着精神和力气,随着最后一缕炊烟消逝的疼痛,淹没在长长的寂寞中。老屋不肯挪动半步,小心翼翼地把我们奔跑的身影、欢乐的笑声尘封在一个个深院里、一垛垛矮墙中。秋虫打了一个寒噤,把一些明月碎银的旧时光更紧地搂在怀里。蛛丝努力编织着一个姓氏的名字,房梁却在一个雨后把它细小的梦扯碎。

居民都搬到了新居,老房子就越发苍老了,窄巷愈加幽深。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了。街灯受了风寒,模糊着视线,青藤吐出丝,封起叛逃的那缕尘烟。

老家在,根就在。不管去了哪里,这里永远有你的牵挂。老房子是年纪最长的老者,它包容了几代人的悲喜沧桑,偶尔会记起那对红烛下晕红的俏脸,它打盹的时候身边总是跑过小孩子,听见他们的哭闹还有妈妈的童谣。

曾经我们的泪水和笑颜尘一样落进泥土,被时光的水越旋越深,院子里一棵疯长的老树,伸出长长的枝条刺破了我的铠甲,我的忧伤,欲邀一位老者面谈,却不敢打扰他长眠。夕阳下,他沉寂安详,我却走不出前世的雨雪风霜。

一.表姐表妹

六月,像一个能干的厨娘,她把美味变着花样。田野掀起金色的麦浪,青麦放入铁锅麦秸将眼睛添旺,清香穿透每一间院墙。扬起,绽放,飞翔,外公拖曳的时光。皱纹里的笑融进了百脉泉的酒香,一碟花生米,二两芝麻香,外公蘸酒给我尝,外婆打他筷子的犟,拿一把搓好的麦粒一屋子的蓝迎上心头。我牵着小狗,门槛上翘着小脚,今夜又闻百脉泉的酒香。眼泪不住地淌,梦也在南柯。这梦里不仅有外公外婆,还有童年最好的玩伴,表姐和表妹。

在昆仑老家,我家和二姨一家在曹家巷住斜对门,二姨生了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家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加我一共十个孩子。小姨一来,我们女孩子都排着队要小姨给我们织新样式的毛衣,我们每个人都穿过小姨做的衣服,后来我们的孩子也穿过小姨手织的毛衣。

常记得二姨打发孩子来我家拿粮票,也记得二姨给我买的新衣服还有带我去博山看十五。二姨搬走了以后,我也从油坊小学那个石条当课桌、自己带板凳的蛮荒之地转到了昆仑中心学校,课下,我常常爬上矮坡溜到二姨家去喝上一通水,顺便打上几个秋千。天黑了,表姐、表妹贪玩忘了时间,来我家叫着父亲去送她们。父亲不管在做着什么,都是乐呵呵地拿上手电跟她们走。几声犬吠里,一缕温暖的光线穿透了无边的黑夜。

我和三表姐清还有四表妹娟是好朋友,因为我们都相差一岁。下学了,一起去拔野菜喂兔子,一起去河边洗衣服。去果园偷桃子折梨花、钻山洞、下水库。调皮捣乱的事没少做。我们最喜欢的还是一起去姥姥家。

姥姥家住在博山郊区的小村子。村子不大却多树多水,美丽如画。从我家四里山路,四里公路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最着急的是有时过年下大雪,初二大雪封山去不了姥姥家。我们恨不得大雪快点融化,那种迫切,那种期待------。记得我们常常抬着西瓜提着油条,扛着大白菜去看姥姥。有时父亲母亲去的时候,二姨和姨夫有事先走了,把几个姑娘留给我们一起走。善良的父亲用自行车推着我最小的表妹静,却叫我们一路在后面推着车后座上陡坡,我们也实实地卖力。一路找泉水解渴,一路采野花扑蝴蝶,一进庄里顺路叫上住在下河沿的小姨,表弟,一家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一进庄里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村里人淳朴,看着我们一行十几个,认识不认识的都热情的打招呼。这时早有人给姥姥家报信了,没进家门远远就看到接我们的舅舅和舅妈。

最愿意过年留下,我们表姐表妹一起陪舅舅走亲戚。我们争着挎包袱,里面是看亲戚的老三样:馒头、糕点和罐头。从初二到初八走东家串西家,这几样东西换来换去,直到点心碎成末、馒头开成花。

我们去大姨家,喜欢她蒸的花馒头,对上桌的调羹筷子,姐妹几个也都挑挑拣拣、比来比去。在亲戚家,喝点红酒饮料,吃品种差不多味道却不同的下酒菜,我们几个疯女子在外面也可以装回大人了。有次,在莲香表姐的带领下,踩着积雪跑到山上的董家沟小学校,看一色的铁将军把门,干脆把人家的锁眼给堵了个严实。

我们的“陆战队”所向披靡,我们的童年在一片火烧云里燃旺,那漫天的星斗藏起池塘的蛙鸣,庄稼地里腾地飞起一只斑鸠。

二.二分钱和卖废品

小时候的二分钱意味着舌尖上的美味和一盒火柴或者是一担水。那时有了一角钱就觉得很富有了。课下,拿出二分钱,小贩会从布袋里舀满满一茶碗蜀黍花装进你的褂兜里,甜甜的味道填满了整个童年。

街上的自来水点总是排满了一溜大大小小的水桶,二分钱一担。那根长长的黑胶皮管在我们的一双双手里传递着,担水的多半是半大的学生、年轻的姑娘和小伙。颤颤巍巍的担杖晃荡着,那结实的肩膀和甩来甩去的发辫是街上最美的风景线。有人排上两只桶,一担一担来回换,加塞打架也常见,水桶满地滚、担杖能防身。

我也很小就加入了挑水的队伍。水桶高了我挑不起来,就把担杖挽个钩,好多年纪小的孩子都是这样挑水。小小年纪就要努力承担一份重量为家担起一份责任。

小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废品收购站。烂了的塑料凉鞋、厂矿外边捡来的废铜烂铁、还有家里的牙膏皮、碎布条都能换钱。这样得来的一毛两毛的钱,家长还是很大方的。我们可以自由支配,买块带香味的橡皮或是买几支没上漆的铅笔,这样的笔比花花绿绿的笔要便宜。或者大大方方买几颗糖豆、橘瓣糖,人多的地方往嘴里塞几颗,故意咬得嘎嘣嘎嘣响。于是常常盼着家里的牙膏快用完,再找上点零碎去换钱。铜丝、铁棒、塑料,一小团,一小卷,看似不起眼,却是我们幸福的源泉。眼巴巴的看着分别称重、再划价、拿着条子领钱,这真是最快乐的事。我常常舍不得花这几毛钱,有时给父亲花一毛五买点辣椒膏,看着父亲吃,心里比吃了糖豆还甜。

三.我们的快乐

昆仑有瓷厂,小陶瓷、副业队、红旗化工厂、标准件、锻压机床厂,这些带着年代印记的老单位,承载过我们几代人青春瑰丽的梦。那些腾腾火火的日子和当年的购粮证、麻芝票、布票一样,渐渐隐退到岁月的最深处。

我们有了烧瓷器的贴花纸,它的华美填补了岁月的苍白。得到一张与众不同的花纸,小心翼翼地夹在书里。那喜悦就像现在的女孩子喜欢芭比娃娃。麻姑献寿、腊梅或秋菊把我们的日子打扮得花花绿绿。男孩子收集了烟盒纸,九分钱的勤俭、一毛五的金鱼、两毛三的丰收。好点的就是三毛九的大前门了。这些烟盒纸被男孩子们拆开平平整整地压在床板上,有的在娘一次次的动员下,极不情愿地贴了墙,有的互相交换,或成了追女孩子打赌的战利品。

我们喜欢抓五子棋、翻花绳、挑冰糕棍、跳皮筋、折腰、竖墙,我们会各种玩法,从来不缺玩伴,整条巷子的孩子全出来,姐姐背着弟弟跳房子、大的教着小的翻筋斗。当炊烟袅袅升起,巷子的那头响起娘的呼唤,我们才会一哄而散。

四.理发店和照相馆

小爱烫发了!这无异于一颗炸弹在小伙伴之间炸响。那时候,女孩子都是马尾或者麻花辫。我们既羡慕又嫉妒,有的装着不屑的样子,眼馋的远远瞟几眼,有的过去摸摸小爱绵羊蛋似的头发。我们几个伙伴相约去理发店看过,看烫发的人头顶约一尺高的地方罩着个圆形的怪的东西,从那东西上顺下了无数卡子把一缕缕头发抓牢,八爪鱼伸长了触角一样,就那样吊吊着人的头发。我们看了吃吃地笑,原来就是这样烫头发啊!

受这洋罪!我回家偷偷把筷子烤热,把几缕刘海快速缠上,等凉下来放开,看着稍稍卷曲的头发真是美得不行了,就像用指甲桃染过了指甲,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美丽的梦,尽管它是一个不敢公开的小秘密,或是心上悄悄掠过的的一阵小欢喜。

照相馆是我常常做梦的地方,那个厚厚的红丝绒盖住的高大的照相机是会魔法吧?人往刺眼的灯光下一坐,听它“咔嚓”一声,就把人的样子画出来了?常常幻想,它能把自己画得美一点,自己的照片出来会是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像小美和小莲。她们从小就是美人坯子。从照相馆阿姨看她们的眼神,到给她们照的时候不厌其烦地摆动作,更要命的是她们怀里分明多了一把漂亮的塑料花。

尽管如此,自从照相以后我常常魂不守舍拿着窄窄的取像条企盼快点把像洗出来。我打算提前三天就去取,不!还是再等一天吧。我踮着脚尖把取像单递给橱窗里的阿姨,她瞟一眼条子在一叠纸袋中翻来翻去,每翻一下我都要使劲压住要蹦出来的心跳。然而,那标致的阿姨又面无表情把取像条递给我,扔下冷冷的几个字“过两天再来吧”。

事实是,照片没有把自己变美,倒是橱窗里新换了一张剪了花边的照片,是小莲。

五.上海手表和交流会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腕子上有块亮晶晶的手表,定会羡煞多少人呢。二姐自小身体羸弱,长得又漂亮,一直是我家的宠儿,好衣服尽她先穿。上海手表风靡一时,在二姐的软磨硬泡下,父亲托人给二姐从大城市捎来了一块。家里的蜜蜂牌缝纫机是大姐用的最多了。当时婚嫁有了缝纫机、手表、还有双卡录音机就是家底厚实的人家了。大哥喜欢读书、二哥喜欢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我们在平实的日子里过得有滋有味。

同样是交易买卖,赶大集和物资交流会是两个概念。赶集是本地或近邻村镇的物资交流,随着经济的发展、改革的深入,交流会则是打开了一条更为广阔的贸易通道。大昆仑是当时十里八村的小经济贸易中心,曾繁荣光鲜是各路买卖的集散地。不是大集,也常有小贩光顾,小巷里常常响起卖寿光大鹅鸡的吆喝声,常常把半村的孩子招引来,在大树下围着那篾席圈起的小鸡炒热了这个午后。

麻头是博山的一个卖冰糕的老头,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都叫他麻头。他的脸上也未见有麻子。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冰糕是燥热的夏天最美好的渴盼。记忆里赶也赶不走的是,五分钱豆沙的和三分钱香蕉的,还有街角端着一只空碗的老奶奶。

因为有了物资交流会,人们的谈资多了起来,街上的色彩也鲜亮了不少。那些外来远方贸易的介入,给我们大昆仑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人们的生活用品和衣饰不再单一,选择范围更广了。几乎一夜之间,大姑娘小媳妇的头上有了亮闪闪的发饰,我也和清表姐扯了丝绸的缎带扎上小辫,我是红色,她是绿色。我们特意去照了个像。

日子越发红火了,放学回家,录音机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还有程琳的《熊猫咪咪》。生活有了新意、有了色彩,更有了心间胀鼓鼓的愿望。

六.老井和电风扇

石磨静默着,和墙角的担杖水桶一样,被时光磨去了棱角,在光影里留下淡淡的轮廓,最终静止成一个符号。

回老家的时候,我特意去看那眼老井,只看见堆在那里的杂物和一蓬乱草。恍惚中,井沿上还摆着大姐未洗完的一盆衣服。曾经,故乡在辘辘老井上,干净得只剩下影子。

昆仑的水井特别多,很多居家和巷子里都有井。上学的时候,课间总去昆小附近的乡亲家喝水,乡亲院门从来不锁,大敞着。进院子招呼都不用打,径直奔水瓮边,抄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个痛快,奇怪的是,从来没有闹过肚子。

自来水顺到家里以后,却越来越怀念喝井水的日子。很多老井都荒废了,被岁月的尘沙掩埋的不光有我们的童年趣事,还有许多豪言壮语,留下的是浪费了大把光阴的痛惜。时光老了,老井也走进了岁月深处。暖阳下,几个老人还是喜欢坐在老井旁的石墩上守候着一段旧时光,翻找着遗落的青春和梦想、走进更深的寂寞。

午后,常常拿个蒲扇偷偷站在歇晌的父母床前,轻轻地扇。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到了数目,要再补上几下子,就为了父母能够安心多睡会儿。多盼望手里的蒲扇能自动地扇。后来有了电风扇,跟随父亲去联营商店买了一台落地扇。漆上得溜光水亮,还带摆头的。风扇有了,蚊香也点上了,却又时常怀念那些烧自制驱蚊草的日子:我们卷张席子铺到平屋顶或直接睡到大街上,看星星一身簇新的衣裳,老奶奶的鬼狐故事引来七八个小脑袋,我们唏嘘着尖叫着、捂眼睛捂耳朵就是不想回家去上床。

后来有了黑白电视机,常去派出所大院看,再后来,我家买了一台,晚上天井里坐满了人。父亲不停地摆弄天线,可还是阻止不了屏幕上的横杠和雪花点。《血疑》、《排球女将》、《霍元甲》使万人空巷,每晚看到精彩处总会说再见,就像评书听到节骨眼总会说请听下回分解。

故乡,给我如此富足的感动和记忆,似一壶佳酿,时间愈久,愈历久弥香。

七.人生若只如初见

衣服穿在身上,不再空空荡荡了。迟到、逃课、溜滑、抄歌词、学骑车,是我在淄博十中最大的收获。常常在秀霞家的炕桌上写作业,咬着笔帽看着一地暖阳,柴垛里那只抱窝的老母鸡,此刻正踱出来随意把鸡粪拉在空地上。张静穿着一件格子衬衣怎么就那么漂亮。春玲邀我去她姥姥家,这妮子自行车骑在大梁上最近正在兴头上。街上流行红裙子,光玲穿在身上有了少女的俏模样。王静还是老大姐关心这个和那个。毕业了,那个谁偷偷塞给我个笔记本,就是同学分别的纪念,却得把我叫到巷口像做了贼一样。

老师手拿教鞭,严厉又慈祥。那个冬天很冷,明天值日,教室的炉子得早去点着,记得带上火柴和木头,火旺不旺,烟囱抽不抽?一屋子烟味,阻止不了老师的唠叨。盼着放学盼着下课,和伙伴们肆意挥霍青春的浆果。

文艺汇演独唱,我拿到了第一份奖品——笔记本。煞有介事地拿着跑到山上,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它的引线也许是父亲渐弯的腰,或是母亲渐白的发。泪水落上草尖,诗意开始抽穗,最终没能写成一首诗。大哥的《山东文学》、《十月》为我打开了视野,灵魂结香,时光肆意流放。恩师贾爱华、丁乃锋一直督促我成长。若干年后,当我在一次文学颁奖典礼上,有缘得见《山东文学》社原主编、社长、第六届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许晨老师,又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文朋诗友在一个夜晚举着微弱的光亮,在蓑衣樊的一片稻田里吟诗作对,蓦然回首,时光为我折了一个弯,打了个美丽的丝扣。

我的梦一直都在。这场景如此熟悉,冥冥中,它一直对我遥遥呼唤。

八.昆仑韭菜与昆仑豆腐

春日,路过菜市。一个菜农守着仅剩的两把韭菜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因为有事匆忙,我没有打算买她的韭菜,不过那韭菜确实鲜亮得很,不觉多看了两眼。看我就要离开,她抓起一把韭菜向我兜售:“尝尝吧,昆仑本园韭菜,有名的鲜香!就剩两把了,便宜点给你。看她那么真诚,又加上昆仑韭菜确实名声在外,我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这碧翠欲滴的青菜,霎时一股清香扑鼻。

春韭,昆仑本地的尤其鲜香。纯绿色无污染韭菜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醒过来,自带清香,富含营养,不施肥不打药,是家家户户假日必买的放心菜。好吃不过饺子,逢年过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这盈盈碧翠的韭菜把一家老少的心紧紧聚拢到一起,日子越发红红火火了。

春韭最香,红根的比白根的味浓味厚。头刀的又比二茬的好。韭菜到了夏季窜梗了就嫌老,立秋就回过味来了。这些都是母亲教我的。昆仑韭菜以味纯味正鲜香无比广受赞誉。市场里都是本地菜农自家园里的蔬菜售卖,从地头到市场半小时的路程。小时候,常常在山路拿到菜农硬塞过来的蔬菜,有时是一根溜顺的黄瓜,有时是半青半红的西红柿,我们前襟上一抹直接就进肚里了。市民都找熟识的菜农买菜,他们知道菜的美味更信赖菜农的憨厚朴实。工厂的人上班前就赶早市,都能买到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本地菜农尤以昆仑韭菜为招牌菜,年根儿最多能卖十几、二十几块的好价钱。回故乡的乡亲都喜欢捎几把韭菜送人或自己吃,浓浓的乡情随着一把春韭愈加切切。

昆仑豆腐也出名,一进腊月,各家都要预定。你要十斤,我要二十斤。过油一炸起发得特别好,黄金其外,白玉其中,咬一口唇齿留香。烙菜饼最地道的食材搭配就是昆仑韭菜加昆仑豆腐,还有扁豆盒子、菜煎饼,都离不开土鸡蛋、嫩韭菜还有老豆腐。水土同宗,其味必为上乘。韭菜、豆腐外加黑木耳、小虾皮包水饺鲜香自成一脉。

母亲健在的时候,年根都是起五更睡半夜地为我们出一大锅豆腐。豆腐成型之前是豆汁,母亲会拿大瓢舀上一盆吩咐姐姐端回来,我们泡上煎饼就着自己腌菜缸里的胡萝卜和白菜帮子吃得淋漓酣畅。

九.张玉霞/《年味》

今天腊月二十几啦?是这段日子以来我问女儿最多的话。经常忘了是什么日子,是因为我对离过年还有几天也越来越淡漠了。还有几天就过大年了,我也整天忙忙碌碌,可是心里却不知道忙的啥。一样是过年,小时浓浓的年味都被我们弄丢了吗?

很喜欢小时候过年,自打一进腊月,我初五的生日一过,离过年就不远了。每天我都是在期许和盼望中甜甜的进入梦乡,一睁开眼睛,看见娘起床先把炉子捅开,加上煤燃旺,然后就到方桌上方的墙上把日历撕下一张。哈哈,离过年又近了一天!

从腊月十几开始,家里就热闹起来了。姐姐会按照娘的吩咐一盆一盆的洗衣服,去离我家不远的化工厂用那里废弃的汽水来洗,据说洗的特别干净,然后再到井边用井水冲洗干净。天越冷井水却越不凉。娘会起早摊下一大摞煎饼,最后还不忘往烧过的草木灰的余烬里埋上几块红薯,等烤熟了给我们兄妹几个解馋。这时候哥哥姐姐的工厂都分年货了,哥哥提回来一个猪头和几个猪蹄,姐姐推着小车拉回十几棵白菜和一捆大葱。于是院子里时常飘出烙猪头和猪蹄发出的怪味和煮肉的香味。

赶年集了,家住农村的姥姥和大舅会托我娘从昆仑粮局的馒头房买下两口袋又白又胖的大馒头,等赶完集再捎回去。我和二哥则会专门盯着集上卖爆仗的摊子怎么也得买上几串,还有我最喜欢的滴滴金,不等过年就在黑夜的院子里点着,奔跑着、甩动着,看它滋滋拉拉绽放美丽的花朵。也在某一个夜晚和一群孩子拿着它,将欢乐和年的魅惑定格在曹家巷那条幽深幽深的巷子里。

集上的地摊摆着鲤鱼跳龙门和胖娃娃的年画,还有《智取威虎山》、《杨家将》。那些象征吉祥富足的年画和伟人像是老百姓对领袖和生活最朴实的感恩和祝愿,他们过得有信仰有奔头,那一地红炮为这个隆重的节日注入了最浓厚的味道。

十.张玉霞/《青瓦房》

苔藓爱上了青瓦,这些细声细气的小女子脾性也那么好,她们绿色的绒袍极力张开,艳阳下为青瓦遮挡着阳光,他们喜欢一起沐浴月华,相拥着一起聆听檐雨的弹奏。落叶也喜欢去瓦房,不过她的爱不够长情,一阵风就会轻易把她带走。大雨滂沱,瓦房静立在雨中,不言不语,不愠不怒。任岁月抽打,任风雨咆哮,他像极了父亲,默默把伤痛裹入一袭灰袍,默默地老去,直到有一天被一片新的瓦片换掉。

婚丧嫁娶,瓦房像一位老者见证了每一次悲欢离合。家里进新人了,取两块红砖用红纸包裹,上面再放双红筷子,被家族的尊长放在屋顶的青瓦上。这是郑重的仪式,是一个家的承诺,是对瓦房的尊重、感激和重托。等到门口红灯高悬院墙里披红挂彩,吹吹打打迎新人过门,就完成了一个家族的一桩大事、美事。

等屋顶的红纸和红筷子被风雨蚀掉了颜色,新妇就已为人母。院子里,多了个常常把沙包扔上瓦房的小娃娃,瓦檐上,那扶着梯子采槐花的爷爷也鬓染白霜了。烟火熏香的日子就多了些色彩。

自从离开了父母家乡,白云、瓦房、麦秸都遥远成一个旧梦。我像房顶上的瓦楞草极力抓住一片青瓦的根须,只是青瓦老了,我也没有力气。麦秸编的草人早已被秋虫嚼烂了,白云嫁了人,有时会带回一些似曾相识的孩子,我只能从她孩子的身上想象她原本的样子了。

今天,那朵白云,那片青瓦揭去我所有的麻木和混沌,以一朵云的白,一片瓦的青还原了童年的所有色彩。青瓦为家,白云为念,清清白白地处世,清清白白地做人,安于尘世,在世间所有的色彩中,我也只选青和白。

十一.雪情

今天出奇的冷,雪还没化透,背阴的地方还有皑皑的白雪。屋脊上垂挂着晶亮的冰冰凌。这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那时我们把它从矮棚上敲下来,上面还带着几根冻在一起的麦秸。

今冬的雪下得有些早,有些树木的叶子还没掉光,尚泛着青绿。崭新的太阳把它温暖的光辉撒下,空气清新得澄明,没有一丝杂质。大树上的积雪落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少许,偶尔被风吹起斜斜地在阳光的细碎间,扬起白白的一阵轻雾,使人如临仙境。几只快乐的鸟儿不时在树木间翻飞,它的羽翼碰到长绿树的叶子,叶子则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那被雪水洗净的绿意融融,却使人仿佛身在春天。一阵微风吹过,房顶的积雪飘起来,那些薄薄的雪片,阳光照着,洋洋洒洒,晶晶亮亮,就像又下雪了呢!偶尔有成团的雪花跌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花园里,几株矮矮的树上白雪还未消尽,就那样头顶着一簇白花亭亭玉立。

小时候的雪才大呢!清早常常被胡同里的铲雪声唤醒。大雪过后,各家先把自家院子过道和门口的积雪清理干净,撒上防滑的炉灰。再自发把胡同里的雪铲到巷口的大树下。二哥是家里最勤快的人,下力气的事从来不用娘吩咐。扫雪自然也是二哥干得最多。记得那年二哥待业,先到父亲在的煤矿上班,一次下了大雪,直到父亲和二哥上夜班要出门了还没停,父亲告诉二哥说,今天下雪,你就不用上班了。说完,父亲骑上自行车消失在风雪中。待睡觉时,娘忽然找不见二哥了,一看二哥的自行车也不见了。我们知道,孝顺的二哥是偷偷地跟着父亲走了。三十里路,雪大路滑,二哥刚刚十几岁的孩子,就那样风雪交加中默默守护着父亲。到了矿上,父亲才发现了二哥。

下大雪我和二哥常常爬到炕上的窗台边看雪,快过年时,娘要煮青豆花生,也是我和二哥把泡在盆里的花生放到炉火上加热,用小手把花生的红衣一颗颗捏掉。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对过年的期盼就像炉里吐着的火舌,红透了每一个飞雪的日子。二哥心灵手巧,正月十五会给我用胡萝卜和蜡烛做灯,雪夜里,艳红的灯火闪着亮光,也把我童年的路照得亮堂堂的。

雪是有诗意的,也是使人感怀的。父亲爱茶,我亦爱之。飘雪的时候,喜欢泡一杯香茗,看骨瘦的茶叶瞬间绽放它的美丽,像今天雪后初晴的天空。那一缕茶香分明是一根长长的引线,------有一个地方,窄巷小院,白雪皑皑。红红的炉火,袅袅的炊烟。

它有一个沉在心底揪得心生疼的名字:家!

第(二)章不是所有分别都能说再见

一.张玉霞/《母亲缝补的童年》

夜幕又被霓虹点亮了衣角,常有一种孤独和不安,我陷进去了。试图打捞乡间沉沉暗夜的一声犬吠。它胜过霓虹,能把夜的暗沉撕破。我似乎听到了强劲的脉冲,这是一种静谧包裹下的不安和跃动,南屋爷爷的一声咳嗽、鸡窝里那些鸡的一阵躁动。是不是黄鼬又来骚扰这些太没有杀伤力的家禽?趴在草垛里的黄狗一阵狂叫,已然窜出草垛。草屋上的雪簌簌跌落下来。

风扯着风,打着呼哨踉踉跄跄地前行。我在暖暖的被窝里,趴在父亲的背上。我喜欢跟着父亲睡。冬天的早上,母亲先起来把火炉捅旺,在烟囱上把我的棉衣捂热,我再懒洋洋地起床。巷子里,由远及近地,卖豆腐的梆子声敲打着薄凉的晨曦。

母亲是有些严厉的,记得我几岁时跟母亲走亲戚,我为了去拿窗台上一个小玩具,不小心差点压到了那家过百岁小婴儿的腿,众目睽睽下,母亲扬起耳光使劲打到了我背上。我哭了很久。

那时的日子不存在质感,我却如此怀念它。

那些岁月渐行渐远,有些来自生命深处的震撼和暗哑的悲悯,我抓不住它,只得任由它在日渐麻木的在心上扯一把,暖一阵、痛一阵。生活的奔突、城市的冷漠使我极力逃避和下潜,想要挖出些什么,只是我被搁浅在岸上,徒劳地看它们忽近忽远,闪着狡黠的眼睛忽而飘忽、忽而凝聚。最终会被一个浪头推出我的视线。

偶尔翻衣橱,看到了我的嫁衣,簇新的棉袄、棉裤。紫色碎花绵绸布料的袄,黑色肥肥大大的棉裤。这是母亲亲手做的,当时觉得土、上身又显胖。直接塞橱柜不见天日了。那一根根缝线上似乎还留着母亲的体温,指尖的缝衣针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打磨过,一针一线,母亲缝进了多少牵挂、叮嘱和祝福。给女儿做嫁衣是欣喜着的,又是一针针扎在心上的。

做喜被子是要有仪式感的,选个好日子,母亲称好糖果,摆好菜肴,请儿女双全、家庭美满的婶子、大娘一起缝制,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该缝进去的吉祥物一样不能少。母亲的心里是不素净的。好几次针扎了手指。长辈们谈论的都是关于嫁妆、过门、和生孩子的。

我倒更喜欢娘平日缝被子。地上铺上门帘,娘坐在上面,一条腿压在暄软的棉被上,一条腿在下面,一针一线地缝着,扯着长长的线。不时在头发上打磨发涩的银针。穿针容易了,日子也过得顺溜了。父亲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戏曲,母鸡下蛋以后“咯咯”的报信声吵热了这个午后。

一缕阳光照在脸上,娘的皱纹是舒展的。她的好日子像手里长长的线哩。我下学趁机一骨碌爬到新被子上打几个滚,引来娘带着笑意的呵斥。竹帘泻下的细碎阳光荡漾开来。

灯光下,娘给哥哥姐姐缝补衣裳,是最美丽的剪影。母亲用细密的针线把日子缝进了一种安稳和幸福。似水流年,母亲住过的老屋,一直有一种穿透了时空的感念,轻轻地,暖暖地,像是阳光和烟火的味道。我却再也抓不住它。那是母亲倾尽所有的爱为我们缝补的童年啊!针扎了手指,母亲用嘴把血吸干,线用利刃把母亲的额头刻上深深的印痕。直到有一天,撩上青丝的银线再也不肯落下。不管我走到哪,家的暖和念都被我披在身上。我的脚步是轻盈和坚定的。母亲亲手为我缝补的童年,随着时光的老去,针脚变得稀稀落落了。我无力补缀它,只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生活压迫得有些麻木、窒息的时候,总想把它取出,看它变出鸟啼、雨水和泥巴房子。

娘做的棉衣还是新的,还有好几床锦被在。只是时光老了,只能怀抱着母亲绕指的针线感受母亲的温度和心跳了。中秋的月白把我的伤口翻开。那一天,我们把母亲接回家,救护车上,母亲的体温一点点地变冷,我哭不出来,千针万线从我的心上穿过,我已经觉不出疼痛。

中秋,我凝视那月亮,等它的月华张开,一点一点像母亲温暖的胸怀,不想母亲的温度消失,我抱紧自己,不愿意醒来。月亮洇湿了、一点一点消散了,直到在遥远的天际越来越模糊。

母亲走了很多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细软,只留下了她的针和线。红尘中,总有些长了青苔的往事,总有些暖了心怀的絮语。远处,总有几段妙文,一行佳句在遥遥呼唤,我知道,它来自我的童年和少年。曾经,母亲用针线缝补了粗淡的日子,我却用了半生来怀念和翻找。去了的再也回不来了,我也要用它缝补我的孤独和不安。世事无常,人生总要有些柔软和刚强,像母亲手里的针和线。

二.张玉霞/《菊花飘香》

西风烈烈,卸去大树枝叶的繁茂。一个鸟巢,手握冬的那些词语,把巢里最小鸟儿的呓语收藏。清晨,太阳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干净纯洁,把橘色的光芒遍洒青黛的远山,又用裙裾的一角印染菊花的娇俏。河流收拢了灵巧的羽翼,任一袭水晶的幕布将自己罩住,把一尾鱼和水草的嬉戏凝固。屋檐抱紧柴米油盐的日子熬白了眉发,等待炊烟讲给自己的情话。一场大雪,正走在路上,那些消失的,正在赶过来。

顺着一缕阳光的路线,把一切还原。夕阳下,老屋披着一件灰色衣衫,咳着姓氏的名字。外屋门后的水瓮结满冰碴,墙上的挂钟里小鸡啄米把时光啄碎,方桌上一树菊花开得正好。火炉上的蒸红薯冒出香甜的腾腾热气,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和街坊继续着不变的话题,家长里短把日子说旧。我在母亲的怀里昏昏欲睡。

折叠着一朵朵飘零的记忆,我湿一壶水袖轻扬着淡淡的愁绪。四合院里的大茶碗,奶奶留下的青花盘,那半角缺口张着干裂的唇吮吸着日月的素色。北屋大娘的酱油拌小葱,南屋爷爷的糖精井水,西屋婶子在揭鞋帮、钉纽扣。我决然走进这画面,一片水幕把我隔开,只能远远看着,泪流满面。

一群日子不厌其烦地铺展开时光的老旧。常常想起那个初冬,那些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父亲爱菊,不大的屋子里摆满各色菊花。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和父亲把那些小小的菊花搬到院子里晒太阳,父亲在一地菊花的院子里拉着京胡,一只画眉凝神细听,偶尔婉转地啼鸣应和一声。黄菊、白菊、红菊,这些曲卷的流线,带着生命的温度把平淡直白的日子涂上各种曲线和色彩,日子鲜亮起来了。

梅兰竹菊四君子,各有她的雅致,她的气度和馥郁。家里的家具和墙上的年画,无非就是这些花色。我独爱菊,因为父亲养菊,爱菊。当熙熙攘攘的万花凋谢于一夜风雨严寒时,你必挺直了袅袅婷婷的身子,于墨绿的茎叶中露出娇嫩的俏脸,在阴霾冷寂中兀自开心着、烂漫着,用你细细的心思编织相思的流年。有了这些花儿,早上再冷也不想赖床了。每天清早一睁眼,那明丽的色彩便撞入我的眼眸,丝丝缕缕的馨香温柔地在心上打了一个旋儿,又嬉笑着闪开。于是,阳光明媚起来,风儿温柔起来,人也莫名地开心起来。窗外大雪纷飞的时候,几上的一株紫菊开得正好,与飘飞的雪花相映成趣。清晨,窗玻璃上的冰花亦开成了几树菊花,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那卷曲的花瓣把岁月嚼烂的时光打成了花苞,再一点点地绽开,日子便被梳出了花瓣的美丽,每天多了一点惊喜、一点期盼。一片雪白的云彩邀约一朵菊花的盛开,暖阳下,菊把五彩羽衣一点点地打开,颤颤巍巍、羞羞涩涩地扑入了你的胸怀,几多清香,几多娇媚便把你的心揉碎了,陶醉了。

又一个冬天来到了,父亲带走了菊花,画眉还有京胡。小院里空荡荡了。

多少年后,小院里乐曲悠扬,是我在孤独地歌唱。那青衣的水袖撩起日子结痂的伤,这曲调穿透时光,我又记起那一地金黄……

第(三)章不问花开几许,只为静守一季美丽

一.张玉霞/《致春天》节选

春天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她穿过冬的门楣,冬的坚硬和固执,便被融化了。一声鸽哨抖落清越的音符,欢快地奔跑。从云端到树梢,从草根到穴巣,春天撩拨到哪里,哪里便开出了花,暖阳下,微醺着粉脸,迷醉在春光里。低垂的云再也藏不住那些细碎的絮语,任由它变成雨一头扎进花的蕊里,痒得花儿笑出了声,笑出了泪。河水越发温柔地拥吻着垂垂的柳丝,一只小黄鸭再也不想回家了,它要等一条水草长大,还要看清稚子投的小石子在水里跳了几跳。一缕春风描摹出玉兰的娇颜,一阵春雨播种漫山的绿茵。弥漫了,胀满了,春天来了,就再也收不住了。

春天的记忆在娘做的一碗柳花汤里发酵,那微涩鲜香的味道还是那么魂牵梦绕。麻雀拍打着跳跃的气流,薄凉的晨曦中,天边那片早霞在第一声鸟啼中染红了那树桃花。雨后,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还在树下痴痴地想,那一场纷纷扬扬的梨花雪中,还会不会有童话中的绿野仙踪?

二.张玉霞/《夏天的记忆》节选

天热了,果园里的果子也长出来了,虽然还没成熟,可是我们小时候可不管这些,等着看果园的人歇晌了,我们就钻篱笆进去,有时衣服会被篱笆上的棘针撕坏,瞅准一棵果实累累的苹果树爬上去可劲的摘,我们分工明确,有人摘了扔到地上,有人只管在树下拣,管它熟不熟摘了再说。有时运气不好,惊醒了看果园的人,在人大声的吆喝追赶下,我们这帮调皮的孩子掀起衣襟抱上几个果子就跑,往往拿了五个跑掉了两个。有时,我们喜欢从核桃树上揪叶子当书签,这种叶子有香气,我们叫它香叶。二姨家的屋后是一大片玉米地,我们经常从地里掰棒子偷偷拿回家烤着吃。关于夏天的记忆至今还历历在目。夏天是热烈的,丰满的,像30出头的少妇。她风姿绰约,泼辣大方,于是风来了,雨来了,花开了,果熟了。她低吟浅唱,深情款款,于是蝶比翼,荷静美,蜻蜓点水。

三.张玉霞/《秋天的故园》节选

时光如流水,冲着我情愿不情愿,磕磕绊绊地前行,有时来不及看身边的风景,却已至人生的秋季。我站在故园的彼岸,看秋的一柄枯叶渐渐穿过石桥驶入岁月的长河,那来自天际的一道光把这叶子镶上了一道金边,正慢慢淡出视线。我把细碎的阳光撒上那棵伴我长大的老槐,一个熟透的柿子落下来,在地上开出一朵橘黄的花。我把自己放逐,将思念揉进陌上一朵将要飞翔的蒲公英的翅膀,让它把我的沉重放空。喜欢在打开的窗下入眠,看月亮由缺到圆。草丛和砖缝里几声秋虫的鸣叫,带着丝丝清冷和潮湿,仿若来自遥远的旧时光。就算住在老旧的宅子里,我也要把檐下挂一串风铃,清风过隙,不想错过它对我的造访叮咛。

四.张玉霞/《雪落了,鸡鸣坡和雪小禅》

远处有一道风景,我甚至听到了雪落的声音。那是一个一点一点地荒,长满毛茸茸垢痂的,叫做鸡鸣坡的穷乡僻壤。那里的小学校只有一位教师。早上一开门雪落了有半尺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路都封了。这是山区的冬天,冷得凛冽和纯粹。

昏黄的夜晚,空气沉闷。我打开了作家艾草的一篇小说《山灯》。细读之后,心上竟落了雪一样的冷静清宁。连呼吸也顺畅了,只是眼窝热辣辣地疼。尘世干净得像那场雪了。

那个叫鸡鸣坡的地方,我想融入它,准确地说,是我想做它的血脉,奔流在它的四肢和胸怀,触摸它的温度和心跳。那些原汁原味的生活啊,我把它弄丢了。我想拥抱那个孩子,亲耳听听月下的口琴声。可是我用尽全力,它还是离我那样的遥远,我只是抓住了它的一场雪,一个留守儿童沉甸甸的梦和一个山村教师的扎根和热爱。尘世因为一场雪,干净多了。一把雪撩拨了我的心弦,那个叫小冬的女孩子在雪地里奔跑的背影刺痛了我的心。她的母亲……,那个死了丈夫的山里女人,其泼辣和无奈在一场雪的背景下活色生香了。

开始想念雪,不论是写出来还是念出来,“雪”这个字都是凝着一股冷香的。客厅里播放着的电视剧把我拉回到红尘俗世了。很后悔没把这篇文章收藏起来细品,再后来找不到它了。它很快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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