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振梅
从前的时光是安静的。
清早,天还灰蒙蒙的,一声嘹亮的鸡啼唤醒了熟睡的村庄。鸡窝里咕咕咯咯一阵躁动。圈里的老母猪哼哼唧唧,表达着对早餐的不满。雨水漫上湾崖了,阳光被晃得发亮、刺眼。湾边上的歪柳树下,栓着那头干瘦的老母牛,伸长了脖子呼唤:哞------一只棕黄的小毛团蹦跶着,撒着欢儿跑了过来。井台上,几个洗衣服的小媳妇儿挽着裤腿说笑着,或揉、或搓、或捶打,不时溅起的水花飞在阳光里,晶莹、凉爽。
夏天的蝉鸣是悠然的,踏着亘古不变的节拍,不急不徐。粮站那一排又高又粗的圆房子,是粮仓,粮仓都戴着大毡帽,大毡帽都是灰黑色的。推小车的红脸膛老汉也戴着一顶黑毡帽。黑毡帽扯起喉咙吆喝:“拿------破烂鞋来------换-----针使来------”余音悠长,穿大街越小巷,在寻找,在召唤。小推车停在十字路口上,围上来好些妇女和孩子。女人扎头发用的腿卡子,纳鞋底的针锥子,大小号的针,洋线滚儿,一大串银色的顶针儿,一排一排的砸扣子。针线笸箩子里缺啥,这里就有啥。小小的拨浪鼓,摇一摇,咚咚响,孩子们笑了,有的开始在大街上打滚儿哭闹,非要一个不行。大米花用绿纸或粉纸包成鼓鼓的长三角,像个小粽子,托在手里抑制不住的笑意荡漾在孩子的眼角眉梢。整状点的布片补衣服,打袼褙。攒了好些日子的一些碎袼褙破铺衬和磨透了底儿漏脚趾的烂的不行的布鞋换了必需的针头线脑。
日子总是无忧无虑的。
飘了几天毛毛雨,就该上坡拾“茅窝窝”,一种小蘑菇,绵绵细雨中一两天就能长成,细细的伞柄,薄薄的伞盖,长在茅草丛中,和枯草差不多色儿,做汤很美味。只管在田野里尽情撒欢儿,拾不了几个茅窝窝,茅窝窝汤的美味也变成一种熟悉的传说。
赤脚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径上,路上的牛筋草挠着脚心,硌得直痒痒。淡蓝的野菊花放肆的开满了小径,水珠儿打湿了高高挽起的裤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野花有香甜味道,那些不知名的草也有自己独特的芬芳。采一大把满天星,淡紫色的,浅蓝色的,象漫天彩色的星星。这星星是一种小蚂蚁的豪华别墅,家园被毁,只好慌慌张张的爬出来,另觅出路。
一条清澈的小河绕着村子缓缓流过,水面宽阔,清风徐来,微波荡漾。两岸芦苇丛生,河里鱼虾丰美,优哉游哉的徜徉在油油的水草中间。河水丰盈的夏季,这里是一群野孩子的乐园。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怎么学会的,或呛了几口水,或“灌了油瓶子”,总之,每个孩子都会游泳,无师自通,没有溺水,姿势各异。
麦场上,皮肤黝黑的劳力们,带着苇笠,拿着长鞭吆喝着,老黄牛拉着碌碡在火一样的烈日下碾场,一圈又一圈。
小河里,在水里泡了半天的孩子,不到天黑,断然不会上岸。仰身漂在水上,只露出一张脸,一动不动,微风拂过水面,任凭自己像一条自由的小船随波荡漾。
湛蓝的天空,鸟儿自由地飞过。丝丝缕缕的云在微风里漫漫消散。世界寂静无声,此刻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闭上眼睛,忘了身在何处,睁开眼睛,天已黄昏。每到黄昏,老万就推着车子载着香油果子走街串巷吆喝。别人都是这么吆喝:换------果------子来------老万这么吆喝:油---喔------油---喔------这古怪的声音,却油汪汪的,馋煞人。
老万是个五保户。香油果子穿在秫秸秆上,码在木箱子里。有人拿新下来的麦子来换,老万掀开木箱的盖子,悉悉索索打开一层油纸,取出香油果子,系上细麻绳儿,又悉悉索索重新把油纸覆好,盖上木箱。曲曲折折的胡同巷子就飘满香油果子的味道。
那个“拿破铜烂铁鸡毛来换针换糖”的,似乎好久不来了。
村里有了“大社”,柜台很高,很光滑。啥也有,洋火、洋布。称二斤点心,售货员会用纸包好系上麻绳递过来,又干净又好看。门很高、很重,用很大的劲推开,它会“吱------”响一路,更觉得,从前的时光真的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