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马帮
作者:贠靖
老柯是白河远近闻名的“马帮帮主”,带领着白河最为庞大的马骡队,常年行走在大山深处运送货物。
他已习惯了这种营生,每天天亮开工,天黑收工,收工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把马骡牵到山脚下的峪口去饮水。那里有一股清澈的泉水从石头缝里汨汩地流出来,马骡们低头饮水的时候,老柯就往脸上撩着清澈透凉的泉水洗几把。回来将马骡拴上槽,给它们添足草料,老柯便坐下来,从腰里取出旱烟袋,捻上金黄的烟丝,美美地咂上一口。马骡嘴里嚼动着草料,用头亲昵地蹭着老柯的胳膊。
这些马骡都是老柯从四川那边买回来的,和马比起来,马骡劲大,驮的东西多,尤其是有耐劲,爬坡能力强,更适合陡峭崎岖的山道上运送货物。
晚上老柯就睡在牲口棚里,半夜还要起来给马骡添草料。吃饭的时候,婆娘半开玩笑道:“孩他爹哟,俺瞅着你跟马骡形影不离的都快成夫妻啦!”
老柯是土生土长的白河人,从小就“爱折腾”“闲不住”。他早年曾出门务过工,最初去了北京,在鸟巢旁边摆了个摄影摊儿,专给游客照相。后来,有了智能手机,照相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就收拾行李卷回到白河,在家门口开了间农家乐。生意倒还马马虎虎,但开农家乐耗人费力,婆娘根本无暇照顾娃娃。老柯就寻思着重新换个营生。那时村上正在山顶修蓄水池,上山的羊肠小道又窄又陡,车子上不去,石料只能靠人往上背。老柯突然间就来了灵感——何不买些马骡来搞运输呢?他小时跟他爹到四川贩卖过马匹,那时就想过将来有一天,能有属于自己的一支马队该多威风呀!
说干就干,老柯脑子一热,当即关了农家乐,跑到四川去买回了一匹健壮的棕色马骡。没想到马骡刚买回来,便接到了活儿。半月后,老柯又买了两匹马骡回来。活太多,一匹马骡根本不够用。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老柯的“马帮”也越来越庞大,扩充到了十几匹马骡。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便在村里雇了几个脚力好的青壮年当帮手。
这些年山里的产业发展快,修房子、卖山货的活儿越来越多,老柯的“马帮”一单接着一单,干得红红火火。一年四季,除了冬季大雪封山,能在家蛰伏一阵子外,老柯一直带着“马帮”在山里“转战”。老柯挺享受这种生活,赶起马来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白天老柯和他的马骡队穿行在高山密林之中,很少有人看到他的身影,但却时时能听到山谷里马骡杂沓的脚蹄声和老柯“得儿起——得儿起——”的吆喝声。老柯说,运料的活儿一般都很急,咱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工期不是。再说了,多干点活,也能多点收入哩!
自从干上马帮,老柯也喜欢上了唱歌。每天穿行在山里,除了草稞子里扑棱棱飞起来的锦鸡或鸟雀,还有兔子、松鼠……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最怕的就是“沉闷”。瞅着头顶飞过的大雁,听着脚底淙淙的溪流声,老柯就扯着五音不全的嗓门,野声野气地吼了起来。山里没人,只有马帮低头吭哧吭哧地赶路,唱好唱坏也没人听得见。
老柯开了个头,伙计们便跟着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吼起来。吼得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地摇摆着,鸟雀们跟着叽叽喳喳唱起来,不知不觉地,一天就快快乐乐地过去了。到了晚上伙计们聚在一起,拿出从镇上樊记腊汁肉铺子买的猪头肉,围坐在马棚外的石碾盘上,仰头瞅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喝着十块钱一瓶包谷酒,喝得东倒西歪,脸上泛着红润,说着醉话。
除了十几匹健壮的马骡,老柯还买了两匹毛色雪白,四蹄修长,高大漂亮,一根杂毛也没有的骏马,捎带着揽迎亲的活儿。他的两匹白马,已成了白河当地迎亲的“明星”。每逢镇上有人婚娶,老柯就把白马牵出来,梳洗得白滑亮,披红挂彩,驮着新娘子新郎官从镇街上呱嗒呱嗒地走过,赢得一片喝彩声。
主家兴高采烈地散着瓜子糖果,将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老柯手里。老柯瞅了一眼揣进兜里,对一起来的小伙子说:“哥几个,忙完这阵子,有个大活儿,干完了,就该过年了,回家去好好团聚团聚。”
伙计们两眼发亮,一个个猴急地问:“老板,啥大活儿?快说说!”老柯说:“到时你们就知道了!”伙计们又问:“那你上次说的年跟前到镇上吃杀猪菜的话还算不算数?这回揽到大活了,可得好好撮一顿哩!”老柯说:“当然算数嘞,到时都敞开了吃,敞开了喝,管保你们吃够喝够!”
伙计们仍凑在一起围着老柯刨根究底:“到底是啥大活儿呀?”老柯说:“县里要从山口那边往里修一条盘山路把卡子镇和山里的村子连起来,运砂石的活儿就交给咱了!”“要从山口往里修一条盘山路?”伙计们惊得目瞪口呆:“这可真是个大活儿!不过这通往山上的路要修好了,咱马帮不就该歇菜了么?”
老柯转过脸去,故作轻松道:“修路,好事儿么,好事哈!”“好个屁!”伙计们骂骂咧咧道:“这不是存心要砸掉咱的饭碗么,这砂石料咱还运不运?”“当然要运了,不仅要运,活还要干漂亮!”老柯转过身来,摸了一把脸颊,喃喃“这或许是咱最后一趟活了……”他说着眼圈便红了。
伙计们就七嘴八舌地劝慰老柯,劝着劝着,一帮大老爷们竟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贠靖,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莽原》《短篇小说》《小小说月报》《新作家》《陕西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