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霸凌者的少年,提前出狱了丨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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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泗翰目前22年的人生中,一个时间坐标被反复提起:年6月9日。

这一天,年仅15岁的他,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8年,而使他获此刑罚的理由是:他在一场校园霸凌中,刺死了施暴者李某。

年8月,陈泗翰因表现优异提前假释出狱。他正努力地朝着新生活迈进,可进看守所的那个雨夜,却始终在他的心底徘徊。

根据《人民日报》给出的数据:在全世界范围内,每3个孩子中就有1个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校园霸凌。从某种意义上讲来,所有经历过校园暴力的孩子都是“陈泗翰”——

他们或许逃出了暴力,却始终走不出、忘不掉满是阴霾的回忆。

陈泗翰清晰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尽管很多记忆都是由不完整的片段组合起来的。

他始终无法完全记起李某的脸,更不能理解:在那场校园暴力中,李某为何偏偏选中自己?

一切的开端,都在年4月30日的清晨。

那一天,还在贵州省瓮安四中读初三的陈泗翰起床稍晚了些。因为担心迟到,他背着书包急匆匆赶往学校,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在校外购买早餐。

瓮安四中有学生食堂,陈泗翰想,早自习结束后,他可以去那里解决早饭问题。

上午8时许,陈泗翰来到食堂买饭。在一列不算长的队伍里站定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被踩了一下,此后又接连被踩了几下。

站在他前面的是李某,此前他们并不相识,若一定要说二人的联系,那便是陈泗翰曾听同学提起过,李某并不好惹。

陈泗翰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他主动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踩我?”

李某看了看他,开口道:“我喜欢踩。”

对方并不友善的回应很难让人舒心,陈泗翰没有接话,伸手推了李某一把,一场毫无预料的战争就此开始了。

这之后,陈泗翰先是挨了李某一拳,而后又被7、8个在旁边排队的李某的朋友围攻。拳脚不停地落下,毫无反击能力的他被打倒在食堂的第一排桌椅上,随后“食堂七八排桌椅全都倒在那里”。

陈泗翰回忆事件起因

事态逐渐严重起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敢上去阻拦,最终还是食堂阿姨大喊了一句“不要打架”,战火才得以平息。

李某一方停了手,被打的陈泗翰也没有吭声,一切本可以就此结束,偏偏李某又走过来说了一句:“放学(后)等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以至于陈泗翰还来不及反应,便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李某的敌人”。

为什么等?等什么?他不知道,疑惑中,他看见金某也走了过来。

金某,李某的朋友,留级生。根据四中学生对媒体的回忆,他是学校里有名的“校霸”,经常随机打人,试图以此树立“权威”。

那天在食堂的陈泗翰,便是被他们“随机挑选”到的人。

那天,金某找到了正在吃早饭的陈泗翰,并挥拳重重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金某一边问陈泗翰“服不服”,一边挥拳想要再次动手,却被另一位同学拦了下来。

在年的那个清晨,陈泗翰、李某、金某三位少年第一次有了交集。

他们先后发生了两次争执,但都因为旁观者的介入,而被最终制止。日后这些都被视为可以“避免悲剧发生的机会”,但在当时所有人都忽略了。

冲动的男孩、意气用事的言语、激烈的肢体冲突,所谓的“青春期叛逆”让他们的争吵看起来只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

没有人能预料到,很多事情就是在“普通的打闹”中,彻底脱轨的。

陈泗翰回忆事件起因

当天第二节课下课,陈泗翰再次被李某和金某找上。他们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陈泗翰拖拽到女厕所门口用扫帚抽打,而后又将其一路拉扯到楼梯口处殴打。

陈泗翰至今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两次在教学楼里的围攻,“很多人,围观的人(也)很多,数不清了”。

对于这一切,陈泗翰更多是隐忍的。

他没有反击,因为马上就要中考了,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架惹麻烦;

同时他也没有服软或者寻求老师的帮助,因为这样只会让那些人觉得自己软弱,“会被变本加厉地欺负”。

陈泗翰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无论进攻还是投降,前方等待他的都是拳头与辱骂,于是忍受成了他唯一的选择,“我以为不去招惹他们就没事了。”

彼时陈泗翰还不知道,作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很多事情不是他能预料与决定的。

在被李某等人接连殴打、威胁后,陈泗翰一整天都活在巨大的恐惧中。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放学,他像往常一样去二伯家吃饭,没成想在路上又一次遇见了李某,对方跟他说,下午“单杀”,即一人用一把刀单挑。

在二伯家陈泗翰因为李某的话坐立难安,表哥、表姐察觉到了弟弟的异样,在家人反复追问下,陈泗翰说出了自己一天的遭遇。

陈泗翰脸上的伤口和淤青还清晰可见,表哥极为担心弟弟的安全,便嘱咐他千万不要离开学校,“学校肯定是安全的”。为了保险起见,表哥还承诺会去接他放学,第二天就是五一小长假了,兄妹三人约定一同回老家看看。

表哥的计划很是周密,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瓮安四中竟然提前放学了。

瓮安四中

那一天,四中比往日早了15分钟放学。陈泗翰不敢独自离开,便在同学的陪伴下坐在教室里等待表哥到来。

也就是在此时,李某和金某又来了。

下午5点左右,陈泗翰被李某一行人强行拖出了学校。他们先是到了一家扎啤店,在那里僵持了十几分钟后,李某又拖着陈泗翰到附近小区的后巷——那里是监控盲区,校园暴力发生的“重灾区”。

陈泗翰不想去却又不知如何反抗,他说自己的表哥马上就到,可李某并不在意:“你要是不去,我就过10秒钟踢你一脚”。

就这样,陈泗翰还是被拉进了小区后巷,他只记得路上有人偷偷递给自己一把刀,而后事情便彻底失控了。

发生“单杀”的小区

混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前后不过1分钟,谁也没来得及记忆和记录。众人只记得后巷吵嚷声不断,不知何时陈泗翰和李某都拿出了刀,然后李某倒地,陈泗翰也浑身是血。

就这样,“单杀”结束了,过程很短,结局却异常惨烈:

陈泗翰背部被“杀”两刀,左胸被卡子刀刺穿,被表哥发现时,他已经因失血过多意识不清;

李某胸部被刺,在紧急送医的路上便没了气息,后经鉴定,其死亡原因为锐器致心主动脉破裂急性大失血。

一次“踩脚”引发的争执,最终以两位少年一死一伤画上句号。

李某与陈泗翰“单杀”的后巷

此后,当地相关部门火速对案件展开了调查与审理。

在等待最终结果时,陈泗翰同校55名师生自发联名向法院写了一份《关于请求轻判陈泗翰同学的请求信》。

在信中,他们写:

“他非常腼腆,连和女生讲话都会脸红。不管是对老师,还是同学都非常有礼貌。没有和同学吵过架,更没有动过手,打过架。一直都没有做过违反班纪和校纪的事情。还经常帮助一些有困难的同学,和同学相处得非常融洽……”

“在生活中,我们也没有发现他有吸烟,进网吧等不良嗜好。更没有和一些受打架,受闹事的同学在一起玩。我们时常在一起聊,说起长大以后,我们会变成老师,医生,工程师……”

“请求法官大人们能听听我们发自内心的请求……我们向法官伯伯、叔叔们保证,我们所说的话都是真话,没有半句偏袒之言。”

这封联名信被递交后不久,陈泗翰等来了自己的结局:他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8年。

最终判决下达时,陈泗翰刚刚过了15岁的生日,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将在13天后走入中考考场。

李荣惠和陈善坤并不喜欢回忆那件事。

对于他们而言,儿子陈泗翰的人生,就是在那一天被彻底毁掉的。

年4月30日下午,正在福泉等待孩子放假团圆的李荣惠和陈善坤夫妻,接到了瓮安四中同学打来的电话。

对方很着急,慌慌张张地说了句:“嬢嬢,你快过来吧,陈泗翰出事了。”

这通电话挂断后不久,李荣医院的电话,“你这个孩子等不到你来了,二十分钟内必须手术。”

两通没头没尾的电话,两段匆匆忙忙地对话。

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都让李荣惠摸不到头脑,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关乎着儿子陈泗翰的生命。

通过此前同学在电话里的描述,她知道儿子在学校和同学打了架,并且受了伤。

和谁打架?为什么打架?受了多严重的伤?她一概不知。

只是现实没有留给李荣惠和陈善坤太多追问的时间。快走,去瓮安,找儿子,待到回过神时,夫妻二人已坐在了赶往瓮安的车上。

为了尽快赶到儿子身边,他们租了一辆车,出发时已是傍晚,天空逐渐变暗,车里微弱的灯光打在陈泗翰父母的脸,上面满是疑惑、担忧和恐惧。

医院下达的陈泗翰病危通知书

儿子怎么会打架?

坐上车,李荣惠终于有时间仔细思考了,可遗憾的是,翻遍了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年6月4日,陈泗翰出生在福泉,作为家中的独子,他从小便被父母寄予厚望。

在李荣惠的记忆中,自己唯一一次被老师请到办公室,是因为儿子的眼睛不小心被同桌戳到了。医院的路上,受伤的陈泗翰不停地为同学求情,他担心老师将事情告诉家长,害怕同桌因此挨打。

在父母的印象中,陈泗翰很聪明,也肯吃苦。在老家福泉上学时,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是公认的“三好学生”。

为了能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李荣惠与陈善坤在陈泗翰上初二时,将其转学至瓮安四中读书。二伯一家定居在瓮安,表哥表姐也在那里念书,一家人可以相互照应。

初到四中时,陈泗翰并不适应。陌生环境里的很多东西都等着他去面对。

四中的课业压力很大,陈泗翰作为转校生无疑要承受更多,可他很争气,转学不久便凭借努力成为了班级前十名,而且还交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陈泗翰很喜欢和朋友一起探讨数学题,“那个过程就像走迷宫一样,得到答案的时候特别有成就感”,那时少年们的梦想是一起考到当地最好的高中。

陈泗翰转校前获得的奖状

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和人打架呢?医院。

李荣惠怎么也想不通。

车辆继续向瓮安驶去,彼时李荣惠和陈善坤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如今看来,这段路程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安稳时光。

医院时,陈泗翰已完成了手术,虚弱的他躺在病床上,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一刻,李荣惠泪如雨下,“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陈泗翰母亲李荣惠

同样处在悲伤中的,医院的李某家属——在那场造成陈泗翰重伤的“单杀”中,李家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事件发生后,死去的李某被贴上了“霸凌者”的标签。在某些评论中,男孩的离去被认为是“活该”,李某一家人至今无法接受这样的言论。

对于他们来讲,这太残忍了。

悲剧之后,很多媒体试图联系李家人——作为另一位当事人,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现实是,他们始终是沉默的。

谷雨和澎湃新闻是为数不多见到过李家人的媒体。通过它们的采访内容,李某短暂的人生,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李某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也在念书。为了供这两个孩子读书,李父常年奔波在煤矿上,靠着拉煤艰难拉扯着一家老小。

李家并不富裕,李父那一辈的兄弟姊妹都没念完小学,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祖祖辈辈都“没有出过坏人”。

李父望子成龙,待两个孩子长到了上学的年纪,他还特意将李某和姐姐送到瓮安县读书,并在县城帮姐弟租了房子。

李父觉得自己一直都有好好教导孩子,面对偶尔淘气的儿子,他有时也会进行棍棒教育,“有一次打他把一根棍子都打断了”。

和李荣惠一样,在发生“单杀”之前,李父也没有听过李某惹事打架的消息。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李家和陈家有着同样的疑惑。

李某老家

自陈泗翰被判入狱到年获得假释,他在狱中一共度过了天。

高墙之内的日子极为灰暗,而身处高墙外的人也不好过。

两个孩子出事后,陈、李两家有过两次还算平和的会面,都是为了道歉和赔偿。前后十几万的民事赔偿款近乎让陈家倾家荡产,但他们还是东拼西凑地给了李家,一分不少。

二审结束后,陈家人曾下跪请求李家写一份“谅解书”,尽管“意义已经不大了”,但他们还是希望给陈泗翰一点希望,可对此李家全都拒绝了。

“他们家(指陈家)还有条命在!”这句话,李父说过很多次。

作为那场“单杀”中的“幸存方”,陈家可以理解他的愤怒和不甘。

可仔细想来,陈泗翰就不委屈吗?

“首先事不是我们挑起的,我们被打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要我来承受呢?”

“听到就是‘死人了呀’,‘别人死了’,好像别人死了我们就一定要承受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个结果我们不能这样承受。”

李荣惠也问过李父,如果那天倒下的是陈泗翰呢?

对此,他从未给过她回答。

陈泗翰入狱后,李荣惠和陈善坤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从前他们有很多打算,孩子的学业、自己的工作、三口之家的柴米油盐,可在儿子出事后,这一切都幻化成了一个念头——帮儿子申诉。

陈善坤夫妇始终认为儿子的举动属于正当防卫。在陈泗翰入狱的天里,他们带着收集到的证据和资料,走访了很多律所,约见了很多律师,可得到的回复基本都是:

深表同情,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为了帮儿子申诉,李荣惠与陈善坤夫妇很多时候都奔波在路上。李荣惠因此丢了工作,陈善坤也落下了头疼的毛病,病因至今不明。

陈泗翰父母李荣惠、陈善坤

从前和睦温馨的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下了两人,李荣惠和陈善坤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

每次去探望儿子时,他们都会在监狱“表现良好人员”的名单中看见陈泗翰的名字——之前,这个名字都是被写在奖状上的。

无法与陈泗翰团圆的日子里,写信成了他们与儿子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孩子说:

“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说不定我也在看。”

他们不断用纸笔向狱中的儿子送去问候和叮嘱,试图以此驱赶孩子心中阴霾,可他们心中的乌云却从未消散。

陈泗翰写给家里的信

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团迷雾,不断在他们的心中弥漫。

“哎呀,太难了。”这句话成了李荣惠后来的口头禅。

原本喜欢热闹的陈善坤也很少出门了,太多人追问他关于儿子的事,最初他还会说几句,到后来干脆以沉默应答,“越解释越黑”,“都是我们的失职”。

李某去世后不久,李父生了一场病。

李荣惠得知后,医院看望他,可对方并不领情。李父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李荣惠说一句话,出院时,他将水果医院门外的树上,随后再也没有露面。

“我们都理解。”每次讲起李家的冷漠,李荣惠都这样说。

这些年,陈善坤夫妇也曾去墓园看望过李某,看着黑色墓碑上稚嫩的少年,他们同样觉得可惜,“挺帅气的小伙子”。

从前他们素未谋面,如今“见面”却是以这种形式,有时李荣惠也会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道:

“(因为那件事)你们一个进了看守所,一个躺在这里,两个都是受害者。”

陈泗翰父母祭拜李某

在陈泗翰入狱的几年中,李荣惠与陈善坤无数次打听与回忆有关那件事的细节。

他们渴望从中找到一些能够证明儿子无辜的蛛丝马迹,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的越多,他们搞不懂的事情也越多。

再后来,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了,可李荣惠仍清晰记得,自己去瓮安四中拿联名请求信时遇到的事——那天,她亲眼看见“一群人打一个孩子,满脸都是血”。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校园暴力,随后她哭着拨打了,痛哭着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有谁能帮陈泗翰报个警,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世间从没有如果。

陈泗翰被一分为二。

“单杀”事件拦腰斩断了他的人生,横截面露出的,是他此前15年熠熠生辉的少年时代,与年之后极为灰暗的牢狱生活。

明与暗之间,陈泗翰坦言自己是一个“没有青春的人”。

年6月9日,一个反复被陈泗翰提起的时间点。

这一天他被送入看守所,他清楚记得那天夜里天空飘着小雨。

实际上,那天之后他心中的雨便再也没有停过。

判决书上为期8年的刑罚,让他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回忆服刑的那几年,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年8月,陈泗翰因表现优异提前假释出狱。消息传开后,他曾一度是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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